最后一站的家庭旅馆的老板简直就是海明威。一把大胡子,满脸的故事。楼上楼下挂满了野牛、斑马之类大动物的标本,旁边配上一张他手持猎枪、在倒毙在身边的这头动物的照片。他说他去过100个国家打猎,至于中国——“太多人,太吵了,没有去过。”屋子里好几个柜子,放着数不清的刀枪弩箭。书架上、客厅的桌子上,整整齐齐,一排一排,一摞一摞,几乎都是地图书,晚上就见他拿着杯红酒,举着放大镜在认真地看着地图。
L’AGULHAS。终点终于到达。
在骑行过几次后,终点已经不再如以往那样,让我激动疯狂。在大西洋和印度洋的交汇处,海潮仍然自顾自一浪浪过来,一波波退去。灯塔下碑刻上的文字说,真正的交汇处,不在好望角,也不在这里,而是在两者之间,每时每刻在变化,只有测量海水温度才知道那条线到底在哪里——大西洋和印度洋的体温永远相差5度。
就在这条分界线上,我的南非骑行完整地按计划结束了。再没有力气往前骑行一公里,身体和神经完全松弛了下来。
在非洲最南端的这座小镇,我住了三天。
每天一遍遍从大西洋走到印度洋,从印度洋走到大西洋,看海涛从早到晚的变化。
忽然我想,我是在南非吗?我看过南非了,还是只看过了南非的海?
旅行就是这样的一种自我欺骗。
它让你觉得你看到了一个国家,了解了它的部分,事实上,你看到的是它最不重要的一面。
旅行选择最美的路线,看最漂亮的地方,当地人也会拿出他们最绚烂的成就,最美丽的礼物。然而每一个地方都不是刚刚诞生的,就像每一个人一样,都是经过了那么多年,变成了今天的样子。
在非洲,我忽然觉得自己离非洲如此遥远,比我在中国的时候更远。恺蒂的文章说: “南非是一个充满着许多激烈矛盾的地方,这里拥有世界上最美丽的土地和最宜人的气候,却也有着最危险的城市;这里是出大英雄大豪杰的地方,但也有无数最消极不抗争宿命的民众;它是彩虹民族,有十一种官方语言,有最完美的宪法,但是因肤色而存在的歧视仍根深蒂固;这里空气最干净,蔬果最新鲜,自来水都是甜的,但是每个星期六盛行的不是婚礼而是葬礼,最短缺的是墓地。南非能让你兴奋地手舞足蹈,也能让你的心为之流血。在南非的字典中,是没有中庸,单调,厌倦,无聊这样的字眼的。”
我没有在南非生活过,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南非朋友,只有了解了南非人们的生活变迁,可能才会和恺蒂的文字汇合。
回到国内,尝试记录下南非的时候,一些片段忽然就开始连接起来:
图图大主教是我所知道的南非不多的人物之一。乔布斯去世那天,我在小镇上买了份当地报纸,想看看南非人对乔布斯的关注,发现只有一个小小版面的消息,头版是图图大主教仍然在谈种族问题。
1995年,南非新政府总统曼德拉任命图图为“真相与和解委员会”的主席,消解南非黑白之间的仇恨。在1960年到1994年间犯下的罪行,只要诚心忏悔,对受害者补偿,就可以获得大赦。
自此之后,南非的种族、肤色平等写入了法律。南非希望与过去和解,希望白与黑跨过界限,希望去共同分享未来。恺蒂的文章解读说,非洲的传统哲学Ubuntu是“真相与和解”的基础,Ubuntu是人成为人的基本要素,大意是:慷慨、同情心、分享,所有人都应该捆在一起,“一个人都是通过其他人而存在”,每个人都应该对愤怒、仇恨、报复避而远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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